熄日私语_极夜(二)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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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极夜(二) (第3/10页)

   “每个个体都有自己的使命。就像每个话剧演员都有自己的角色,时间到了就该离场。我知道你对我的死感到困惑,我得告诉你――没有威逼,没有利诱,没有洗脑,一切都是‘程鹭’自行做出的合理判断。这是我的角色使命。很抱歉我不能为了你――或者其他任何一个面而活,在这点上请原谅我。”

    顾劭将手背搁在双眼上。前些天换的假眼质量实在糟糕,没怎么用就开裂了,淌出来一大堆黏糊糊的胶状液体。他喉间发出嗤声,像在笑一样。

    说起来他的角色使命该是什么?十岁左右实验员Ω先生告诉他有很多型号的机器,他这种是专门用来做测试的――就和流水线上随机挑出来的一个用来破坏性质检的产品一样?机器碎片塑在他骨髓里,金属离子同血细胞一同滋长溢满全身,但胸腔又很容易拆开,掉出来的那枚鲜红桃子型器官也与常人无异。他一直就对这事很迷惑,某次他的头在实验中与躯体分离,实验员忙着测量躯体上的数据,于是他的头就很无聊地躺在一边。鲜血和水银色液体的混合物一直流进去把视觉中枢搅得浑浊模糊,再清理又要把头颅锯开,麻烦得很。他想为什么他会是这种血肉与机器混合的暧昧设计?或许他不是那么想变成人类,只是憎恶不纯粹。

    顾劭其实是个标准的结果主义者。就像终起点一致代表位移为零,他总能恢复如初,没有证据证明那就等同于从未发生,他总是好好的,完整的,没人能伤害他,没人伤害过他。站在楼顶看程鹭下坠的过程中他突然明白――好似被小孩一语戳中真相的裸体国王,却慌张着找不到遮蔽物――他自欺欺人的小把戏。在人与机器间摇摆,承接了两者的缺陷,把前半段和后半段都过得乱糟糟的。很小的时候他还叫Ω爸爸,捏着他的袖子说我不想做这个了,Ω会说不行。

    Ω说你就是这种东西。

    “哐当!”

    又是门响,踢踏脚步声一同而来。顾劭将耳机插进手机里,翻身将脸埋进被子里,胶状体流个不停,糊在面部和被褥之间算不得好受。

    拥挤进门的劳工们带来汗腥和夹杂方言的闲谈。有人跟他攀谈他不做回应,一副睡死的模样。嘈杂声盖过耳机中一段录音,他攥紧手机却实在提不起逞凶斗狠的力气。于是他又松开,调大音量让耳机中流淌而出的电磁音像温柔的河流一样将他环绕,与周遭隔开。他听程鹭说:

    “……我很抱歉没有一个正式的告别。”

    程鹭死前一天,要说端倪其实还是有的。夏蝉聒噪的昏沉午后,老电视里的电影正播到扣人心弦的高潮处,彼时还是少年的648拽长脖子仔细看着,程鹭突然说要出门买食材,在家乖乖待着这话他强调了两遍,少年抬头撞上过曝般的亮光里他的面庞。那天程鹭的眼睛不是他所喜爱的青翠,而是灰扑扑的,落了雾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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